民生阿媽

懷念民生阿媽

「民生阿媽過世了，你知道嗎？」
手機另一頭傳來來大姊平靜的聲音。

民生阿媽今年足歲92，可謂高壽，小時候印象中，她矮矮胖胖，能如此高壽，有點令人跌破眼鏡，我推測可能是長年吃素的幫助。

外婆是媽媽的後母，但從小就對我媽媽跟我們4個小孩都很好，她生的小孩，阿姨跟阿舅也對我們很友善

外公曾當過民生國小校長，所以我們都叫他們「民生阿公、民生阿媽」
小時候在民生阿公家的客廳，門打開就是騎樓，民生國小的女生（當時是純女校）走過門口，都要停下頭轉過來，面向屋內，鞠躬說「校長好」，好不威風。

矮胖的民生阿媽，臉上經常露出慈祥和藹的微笑，幾乎沒聽過她疾言厲色跟人爭吵過。她很忙碌，不只在家裏忙上忙下，左鄰右舍那行厝腳，還常到廟理拜拜。印象中她話講得不多，輕聲細語，卻做很多，忙個不停。

每次回去民生阿公家，阿媽都會煮阿正切操請我們，雖然她吃素，但桌上有魚、有肉、有香腸，讓我們大飽一餐，回家前還會給我媽媽一些好康的帶回鄉下，並給我們小孩一些禮物。所以不管我們住鄉下時，搬回彰化市時，我們都很喜歡回民生阿媽家。記得有一次她送給我們一些扮家家酒的小玩具（像小鍋子、小水壼等），裝在小個手提紙袋，在回草湖的車上，居然也會被剪溜阿偷走，小偷趁我睡著時，把紙袋底部弄破，等我到站站起來提起袋子，覺得怎麼那麼輕，看裡面，已空無一物。那一晚悵然若失，徹夜難眠。

由於阿公是民生國小校長，算是教育家，故很重視小孩子的教育，家裡面買了不少童話、故事書，當然也有可能是人家送的，小時候我很喜歡看故事書，每次回民生阿媽家就沈迷在故事書堆中，阿媽也會叫我把阿姨、阿舅他們已看過的帶回鄉下，不知有沒有無知、霸道，把他們還沒看過的書也帶走，如有，那就太汗顏了。所以小學畢業，我幾乎看遍世界各國童話，初中只好讀亞森羅蘋、福爾摩斯、三國演義等書。

從小父母常常吵架，搬了幾次家，家庭氣氛不是很好，小孩內心缺乏安全感，民生阿公、阿媽家，彷彿是我們黑暗中的燈塔，寒夜中的暖爐。當然內公，內婆方面也給我們很多的幫助。

長大後從母親那裡知道，其實民生阿媽家因一些家庭因素，後來經濟不是很寬裕，民生阿媽手頭很緊，需要賣地、標會，東挪西墊，才能撐起兒女眾多的家庭，她寧願自己煩惱，也不願兒女吃差一點，穿爛一點。她雖是後母，但跟我母親很好，因我媽媽自小很聰明，功課很好，很得當時一家之主（祖）的阿祖歡心，所以常常可以偷偷溜出去看戲，她會帶民生阿媽去，民生阿媽沒唸過書，母親會熱心解釋劇情給她聽，讓她看得津津有味，所以兩人佳ba(很密)，愛烏及屋，也就對媽媽的小孩格外好。

民生阿媽身體一向健朗，大約6年前，她不小心跌倒，造成髖骨骨折，這是70歲以上老人家，骨貭疏鬆，一旦跌倒很容易得的典型疾病，尤其是在浴室內滑倒。當時當然住院治療，很慚愧，那時並沒有回彰化看她，因我們小孩讀大學後，就舉家搬到台北，很少回去。身為一個醫師，我知道髖骨骨折後的預後關鍵是，走路走得如何。一年後有一個機會與姊妹南下走走，特別去彰化看她，那時家人有幫她申請外籍看護照顧，神情不錯，腦筋清楚，走路還是要用助走器，日常生活還沒什麼問題，以80多歲高齡已算很不錯，很為她感到高興。

民生阿媽原來是虔誠的佛教徒，大概也像傳統台灣人，揉合道教、民間宗教；拜了幾十年，後來他獨生兒子的太太信了基督教，甚至還去讀神學院，當了牧師，極力向婆婆傳福音，後來聽說她改信基督教，家中不但沒神像，連祖宗牌位也沒了，令我們大吃一驚，所以這次她過世，也是用基督教儀式。

告別禮拜那天，我停了診所早上門診，坐高鐵南下。到台中站再走到台鐵新烏日站，轉車到彰化，真的十分方便、快捷。禮拜的教堂在阿媽家附近，離火車站不遠，兒時覺得有一點距離，今天走路竟然不到一分鐘。所以我難得提早20分鐘到。

進入禮拜堂，坐下來，我拿起程序單，翻到故人略歷，回顧民生阿媽一生，裡面寫得非常平實，一般告別式或告別禮拜的故人略歷，很少這樣不言過其實的，摘要如下：

鄭阿足女士於民國8年1月4日生於東勢鎮。幼年時，因家境貧窮，送給人家當養女，原以為可以得到養父母疼惜，但事與願違，幼小年紀必須辛勞幫忙家務，若稍有不符養父母的心意，動輒遭受鞭打之苦。約6歲又被轉送至鄭家當傭人，侍奉鄭家老夫人和少爺夫婦，雖然毫無自由，但深受老夫人一家疼惜，此時才稍微感受到家庭的溫暖。

數年後，因鄭家少夫人體弱多病，英年早逝。由於鄭阿足女士工作勤奮，刻苦耐勞，深得鄭老夫人欣賞，在其安排下與兒子鄭茂淋先生結婚，成為鄭家續弦。鄭阿足女士為人心胸豁達，善盡為人母親之職責，雖自己也生了一男四女，仍全力照顧前妻4名子女，迄至他們成家立業。

鄭阿足女士性情溫和慈祥、待人謙順，常常以助人為樂，因此深受親朋好友敬愛。同時她與左鄰右舎互動良好，感情深厚，深得鄰里愛戴，甚至有鄰居女兒成為她義女。

鄭女士是典型台灣媽媽的典範，看似平凡，卻顯出她的偉大，性情溫良恭儉，慈祥待人，堅忍的毅力令人敬重效法，相信她的親友每個人都會永遠懷念她。

民生阿媽家因阿祖做生意成功，在當時勉強算是「好野人」，後來因種種因素逐漸沒落，這過程幸虧民生阿媽的謙虛和氣，勞心勞力，忍辱負重，才能凝聚家人，把這個家撐住不墜。她的出身算是台灣早期典型的弱勢族群，生太多養不起送給別人當養女，又轉給別人當童傭的悲劇，是平凡再平凡的社會底層女性，那有機會唸書，明白人生大道理，但在上帝無人可測度的奧妙攝理中，使用她完成祂的計劃，讓這個家族不致分崩離析，真的，沒有她，很難想像鄭家的小孩現在會怎樣，也間接保護了我，給我們小孩一個溫暖的童年。所以我相信她晚年因舅媽的關係改信上帝，一定給她相當的安慰、釋放，內心有真正的平安，這豈不出自上帝奇妙的帶領?

牧師在告別禮拜的講道中說，民生阿媽是一個沈默寡言的人；的確，她沒有講過什麼精闢的大道理，但她做的比說的還多，以致離開人世還繼續在說話，說在每一個曾受她仁慈照顧、扶養幫助過的人心中。

感謝神賜給我們民生阿媽

最後，我用聖經箴言31章，一段形容偉大女性的話來記念「民生阿媽」

31:10 賢慧的妻子哪裏去找！她的價值遠勝過珠寶！
31:11 她的丈夫信賴她，絕不至於窮困。
31:12 她一生使丈夫受益，從來不使他有損。
31:13 她辛勤地用羊毛和麻紗製成衣服。
31:14 她像商船一樣，從遠方運糧供應自己的家。
31:15 她天未亮起床，為家人準備食物，分配工作給女僕。
31:16 她用自己賺來的錢購置田地，經營葡萄園。
31:17 她健壯而勤勞，不怕繁重的工作。
31:18 她知道自己所做每一件貨品的價值，往往工作到深夜。
31:19 她為自己紡線，為自己織布。
31:20 她樂意賙濟窮苦人，伸手救助貧乏人。
31:21 她用不著為下雪擔憂，因為一家人都有暖和的衣服。
31:22 她織造床單，為自己製麻紗和紫色布的衣服。
31:23 她的丈夫很有名望，是地方上的領袖。
31:24 她縫製衣服和腰帶賣給商人。
31:25 她堅強，受人敬重，對前途充滿信心。
31:26 她開口表現智慧，講話顯示仁慈。
31:27 她辛勤處理家務，不吃閒飯。
31:28 她的兒女敬愛她；她的丈夫稱讚她。
31:29 她的丈夫說：「賢慧的女子不少，但你遠超過她們！」
31:30 嬌艷是靠不住的，美容是虛幻的，只有敬畏上主的女子應受讚揚。
31:31 她所做的事都有價值；她應當公開受讚揚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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