微風下午 : 疲乏孤單天路客，關懷臨終病人

一個來過河坪

疲乏孤單的天路客

分享關懷陌生終末病人的生澀經驗

因為我餓了，你們給我吃，渴了，你們給我喝；我流落異鄉，你們收留我；
我赤身露體，你們給我穿；我害病，你們照顧我；我坐牢，你們來探望我。」

那時候，那些義人要回答：「主啊，我們甚麼時候看到你餓了，給你吃？渴了，給你喝？

甚麼時候看到你流落異鄉而收留你？看到你赤身露體而給你穿？
我們甚麼時候看到你害病或坐牢而去探望你呢？」
王要回答：「我鄭重地告訴你們，既然你們為我的跟從者中最微小的一人做，就是為我做！」

聖經馬太福音25章35-40節

瑋池被天父接回天家了
走完55歲的人生道路
2011-07-28，09：15 A.M.

今早收到教會來的E-mail，被告知這個消息
心中有點錯愕，他走得比我預期的還早
本來還打算今天中午去新店耕莘醫院看他

這幾天才漸漸發覺，原來神帶瑋池到我們中間，不僅僅是讓我們去付出：幫助、照顧一個孤單的臨終弟兄，堅固他的信心；而是幫助我們學習，去實踐耶穌的命令：「我病了，你們看顧我」，陪伴他一起走回天家，不再害怕、難過，平安面對死亡，得與幼時已認識的耶穌在天上重逢。

獲益最大的還是我們

所謂「施比受更為有福」

瑋池50來歲，10幾歲時，隻身從香港來台灣謀求發展，數十年下來，不是很順遂。更倒楣的是，2年多以前在台大醫院，被診斷罹患左側肺癌，而且已是末期。之後就開始與癌症掙扎；他在台灣幾乎無任何親人，只有一個好朋友鄒先生（芼哥），他本人也病痛纏身，無法給瑋池太大幫助。以致瑋池就這樣孑然一身，孤單地在異地台灣，與癌症奮鬥。

2010年6月14日，他在台大醫院住院中，有機會參加，河坪教會在醫院舉行的愛心晚會，會中Joy姊的見證，讓他深受感動。教會中有一群兄姐，特別是Johnny兄、Joy姊、July姊三人組，對於這位弟兄很有負擔，他們常去病房探訪關懷他，安排接他前來參加主日崇拜。

之後他與好友芼哥，受邀來參加教會的新朋友歡迎會。2010年12月瑋池兄報名，參加12月3-4日的洗禮班，以及12月7日的小會問道理。瑋池兄親筆用一手很清秀的字寫出他的見證。我們才發現，瑋池兄是出生在基督教家庭，小時候在父母帶領之下，每天都有祈禱，也固定作禮拜。長大之後，受到環境的誘惑與影響，逐漸遠離上帝，沉迷在花花世界之中。內心卻一直沒有得到片刻的安寧。瑋池通過小會問道理後，2010-12-26，在雙連教會之河坪聖誕禮拜中受洗，歸入主名下。

但他的病況還是逐漸惡化，甚至後來核子醫學全身骨頭掃描，也發現多處骨骼已有癌細胞轉移。到最後，幾乎只能整天躺在床上。他出院後，我們在主任牧師的鼓勵下，更多關心他的生活，社青的兄姊Johnny、Joy、July等也會不定時到萬華他住的公寓去看他，陪他一起讀聖經，提供一些生活上的協助，陪他回台大回診，張羅一些電子（電腦、MP3等）用品給他，甚至很單純地應其要求借錢給他救急。之後我們透過教會社工師程弟兄，與台大、萬華區等社工獲知，瑋池兄剛剛已申請到政府的低收入戶，每月有一萬多新台幣的生活補助費，就鼓勵他審慎使用這筆錢，過量入為出的生活。

到了五月，我們聽說瑋池兄已無法出門，2011-05-14，一個週六下午，我和關懷林牧師及一些兄姊，到瑋池兄在萬華的公寓去看他。幾個人根據住址好不容易找到他住的大樓，竟然發現無法進去。瑋池兄住的是頂樓加蓋，整棟公寓都沒有電鈴（我才了解現在都會人很怕電鈴，因為壞人會利用它確認有沒有人在家），他無力起床下樓為我們開門。我們用行動電話與他取得聯絡，他要我們到巷頭找房東為我們開門，結果店面未開，按電鈴，打行動電話都沒回應。只好再回去他的公寓前，再打行動電話給他，他要我們等便當店小弟來開門，我們這才知道，瑋池兄因無法下樓，飲食只能打電話給附近便當店，請他們送到五樓，所以他們有他的備用鑰匙。我心想，這下不知還要等多久，就到附近找看看，有沒有鑰匙店來開門，果然在一條街外找到了，老闆願意；可是我想想，還是去管區請警察來陪同開鎖會比較穩妥。還好管區派出所就在附近。值班員警很樂意幫忙，不過要等到5點他下班。好吧，只好等了。我先回去瑋池公寓等，沒想到便當店小弟已到，這樣就不用請鎖匠來開門了。

我爬上了5樓，氣有點喘，心想，以瑋池兄目前的身體狀況，怎麼可能5樓爬上爬下。所謂5樓應該是頂樓加蓋，我是生目睭第一次看到這種集體住房，大大小小約有10幾間，最小的寬度只有一公尺。有1間公共廁所兼淋浴間。

瑋池兄的房間是第一間，不到2坪，非常簡陋，主要是一張床，說床也不是床，只是一個平板上面鋪一張薄棉蓆墊，床墊可能久未換洗，不是很乾淨，這樣的房間一個月租金3000元，外加有線電視租金200元。床旁放一個小椅子放東西。整個房間瀰漫一股夾雜香煙的霉臭味。很難想像在台北大都會，離人潮熙來攘往的家樂福不到200公尺處，存在這麼一個幾乎被遺忘的陰暗角落。

瑋池兄因癌末的關係，身體十分削瘦；一來身體相當虛弱，二來骨頭已有癌細胞侵犯，稍微移動身體便會疼痛(尤其左側)，所以只能整天躺在床上。吃就用手機請便當店送來，一天1-2次，分次吃，胃口很差，小便就解在大的空礦泉水寶特瓶內，大便則2-3天勉強走到廁所去一次。整天躺在床上，不是昏昏沈沈的睡覺，就是瞪著床前電腦螢幕上的有線電視節目，也沒心情看。

他看到我們4個人，有一絲驚訝，但病情的嚴重令他高興不起來，虛弱的身體只能繼續躺在床上，無法坐起來歡迎我們。說話聲音細聲無力，也沒辦法講多。

我想把窗戶打開，讓新鮮空氣流進來，他說怕冷，客隨主便只好作罷。只好幫他把散落煙蒂、空飲料鋁箔包等的髒亂地板清理乾淨，再到外面好不容易找到一塊破抹布，弄濕拿進來把塑膠地板擦拭一下，之後把裝滿尿的寶特瓶拿到廁所去倒掉並順便沖洗乾淨。

接下來就是最困難的事--與之交談。瑋池兄對我們河坪人來講完全是一個陌生人，以前從來不認識，尤其現在他處境很差，心情低落，要講什麼不好拿捏。談病情對癌症病人有如傷口撒鹽，情何以堪；鼓勵的話又如同對空氣打拳，對他毫無助益；當然也不能像聖經舊約約伯記裡面，約伯的3個好友那樣白目、無情，責怪他長期抽煙導致今日得肺癌。只好先以一個醫生立場，先釐清他現在身體狀況，查看其藥袋了解目前用藥，生活起居是否正常，再尋求我們現在可以給他什麼實質幫助。

為方便溝通，房內又沒小椅子，我索性坐在地板上，一來我覺得人與人的溝通應在平等地位，他現在躺在矮床上，我便要坐下來，二來也聽比較清楚。站著與他講話，有點高高在上的感覺。我也不敢觸及死亡這個禁忌，問他有無未了心願，好像問他的kick-the-bucket-list(死前最想作事清單)；只好問他現在最想作的事是什麼？他回答在浴缸內好好泡一個澡。這個不容易，要找一、二個弟兄把他背出公寓大樓，到附近澡堂、旅館或兄姊家浴室，萬一泡出問題怎麼辦，再與其他兄姊參詳，看能不能滿足他的願望，我對他說，我幫他擦個澡好不好？他不願意，大概是不好意思或怕痛，我又未受過護理訓練，就不想勉強他。

一小時後，在我們關懷牧師林牧師為瑋池兄禱告後，我們便離開這個斗室，讓他休息。

接下來的星期一，他已安排要回台大作核子醫學全身骨骼掃描，我正為這件事煩惱時，Johnny已與另外一位弟兄答應帶他去，事後才知道，他們倆合作背他上下那5層樓，真不簡單。

回去後一個禮拜，我與林牧師討論長期照護瑋池兄的策略，似乎送他到長期護理中心才是辦法，在這之前請專職看護去料理他生活、衛生、清潔，再配合時間許可之兄姊定期去看他。我們也向教會有社工師執照的程弟兄請教，有那些社會福利資源可為瑋池兄爭取。週六我把所見、瑋池兄詳細背景資料、並身體狀況，整理E給相關兄姊。

次日週日下午，我在看診前繞道再去萬華看瑋池兄，去之前先到永康街有名的越記越南小吃，買了一碗蕃茄牛肉河粉，準備當他晚餐，沒想到他說他怕辣不想吃，而且早上Johnny來看他，已幫他買了一份炒麵，還沒吃完，我想餵他吃炒麵，他也說沒味口，並很客氣要我把河粉帶回去自己吃，我有點碰了一鼻子灰的感覺，其實這河粉並不含辣。，當天週日晚上，河坪主任蔡牧師在巴拿巴小組聚會上，分享瑋池兄的近況，並希望在教會中成立一個關懷瑋池兄的小組，當中有護理背景的玲玲姊，自告奮勇願意擔任小組召集人，統籌照顧事項。

接下來玲玲姊表現出令人瞠目結舌的超高效率，當晚很快擬好照顧計劃，次日2011-05-23隨即與其他兄姊，陪瑋池去台大回診看報告，並與醫師討論病情與治療計劃；回來就打了N次電話，聯絡萬華區的政府社工師，爭取到一週數次居家照護，並說服瑋池兄願意離開住慣了的窩，到長期照護中心去。很快地2011-05-26就開始居家照護。2011-06-02就住進新店福德護理之家。玲玲姊還為和平關懷照顧瑋池的兄姊寫了一份關懷照顧SOP。

05-28週六下午，我再去萬華看瑋池，本想看居家照護服務員如何照護，結果她臨時有事改到晚上才來，沒有碰上，我扶瑋池慢慢坐起來，餵他吃湯麵，他只吃了5口就不想吃了，倒是抽了一根菸，不過他有向我說抱歉。都到這個階段了，一根菸對他未必弊大於利，何必為難他呢，雖然其他兄姊可能有不同看法。最後我在他書架上找到，他受洗時教會送給他的聖經，翻到馬太福音8章23-27節，唸給瑋池兄聽，這段經文那一陣子特別有領受：

耶穌上了船，他的門徒跟著他去。
忽然，一陣暴風襲擊湖面，浪濤掩蓋了船，耶穌卻睡著了。
門徒到他跟前，喊醒他，說：「主啊，救救我們，我們快沒命啦！」
耶穌回答：「為甚麼這樣害怕？你們的信心太小了！」於是他起來，斥責風和浪，風浪就平靜了。
大家非常驚奇，彼此說：「這個人究竟是誰，連風和浪都聽從他！」

玲玲姊作事的果斷、快速與我的憂柔寡斷成了強烈對比。為瑋志兄爭取政府社會福利資源、免費居家照護、免費長照中心居住，原先在我們看來是不可能的任務，但在她鍥而不捨的努力下都一一完成，最難得的是很短的時間（10天）內住進距離很近的新店福德護理之家，不但給瑋池兄很大幫助，也大大減輕教會在幫助他的負擔。

2011-06-11，週六下午我和林牧師及關懷部同工，一起到新店福德護理之家看瑋池。對開業醫的我來講，訪視護理之家是一個嶄新的經驗。我們一行人進入瑋池兄住的4樓，空間十分寬敞，空氣清新宜人，環境相當整潔，護理水準還不錯，而且定時有醫師前來診視，比原來萬華5樓的陰暗斗室好太多了，躺在床上的瑋池兄，臉部表情看起來也安祥多了。我們為他唱兩首詩歌，之後我蹲在他床頭，問他這裡好不好，他微笑點點頭。我們問他在護理之家的生活起居與護理照顧，瑋池聲音很小聲，話不多，沒辦法完全還懂。我們中間崇亮兄兒時曾在廣東待過，廣東話很溜，用廣東話跟他聊天，瑋池兄聽到熟悉的鄉音，似乎很高興，話也多起來。

關懷林牧師為長期關懷瑋池兄，請July姊按月安排，志願前來新店福德護理之家訪視瑋池兄之班表，每週2次。感謝神，不少兄姊報名。由於瑋池兄非常虛弱，連坐都沒辦法坐，到台大門診回診非常不方便，玲玲姊便決定，瑋池兄的肺癌治療在台大看，其他就近在附近的新店耕莘醫院看，也可銜接最後的安寧照顧。她甚至與台大醫師為瑋池兄爭取到，健保給付的Tarcera標靶治療藥，從06-15開始服用，還好副作用不多，最明顯是出疹子，尤其臉上。

之後，我一直想再去看瑋池，但新店福德護理之家有固定探訪時段，比較難抽出適合時間去看他。07-16週六下午，我下診開車到新店福德護理之家，瑋池兄已被移到另一個房間，我勉強擠入牆壁與床之間，蹲下來跟瑋池兄講話，他看起來更虛弱了，大部份時候眼睛都閉著，回答我問題的話幾乎聽不見，但呼吸還不急促。一個護士來跟我說，瑋池胸部左側昨天有流出約60cc的膿液。我拉起他的上衣，胸部左後方，原來手術疤痕處，果然有一個不規則的傷口，護理之家的工作人員已作處理，蓋上紗布。瑋池兄的肺癌在左側，所以可能是原來腫瘤復發壞死，因癌末惡性體質，抵抗力弱，造成細菌感染化膿流出。現在的重點是，需不需要去附近新店耕莘醫院門診照胸部X光，如果去了，很可能被收住院，住院後會衍生一些問題，如住院期間的照顧、原來福德護理之家床位的保留等。

出了福德護理之家，我在車上用iPad發e-mail給相關弟兄姊妹。果如我所料，玲玲姊馬上決定，週一與Johnny等帶瑋池去新店耕莘醫院門診。週一看完門診就馬上住院。事後回顧，這是上帝美好帶領，因瑋池兄已接近他人生終點，最好的安息終站莫過於醫院與安寧病房。最感謝神的是，新店耕莘醫院的社會服務室之社工師，願意為瑋池爭取公費，請24小時的看護人員，我們不用操心看護問題。

2011-07-21中午，我利用中午空檔，到新店耕莘看瑋池兄。在一樓服務櫃檯，請教志工E棟的方向，找到後就從一樓爬到12樓。樓梯間大概很少人使用，平常都關起來，裡面瀰漫一股膿臭味，差一點放棄，轉去搭電梯。

找到瑋池的病床，發現醫院從昨天開始給他打高營養靜脈注射（TPN），看起來皮下脂肪好像增厚了一點，講話也比較有力氣。觀察完他的外觀，我與他有一點交談，不過他聲音很小，斷斷續續，還是聽不太清楚，只好講一些話給他打打氣，安慰他，最後並帶他一起禱告。

現在回想起來，神讓瑋池打TPN讓他多一點元氣，有祂的美意，可以爭取一些時日，讓弟兄姊妹幫他作更好準備，起程離開人世。

之後我走出病房到護理站，找瑋池的負責護士，我拿出醫師執業執照，表明身份，告訴她我是河坪教會會友，是否可以請教住院醫師瑋池的病情，好讓關心的兄姊瞭解。護士很貼心，幫我找住院醫師。在病房外等的時候，瑋池兄的看護小姐衝出來找我，她告訴我瑋池在哭，第一次看到他哭。我連忙進去握住瑋池的手安慰他。心裡想，剛剛好像沒講什麼令他難過的事，大概是情緒激動吧！

不久住院醫師來了，她非常專業，人很好，我們討論了瑋池的病情。肺部電腦斷層檢查顯示，流膿傷口與肺癌腫瘤相通。他血液白血球有明顯升高，傷口膿液有培養出細菌，確定有細細感染，如果不住院治療、處理，還是有可能變成敗血病，雖然這對癌末病人影響不大。她答應安寧病房一有床位，就讓瑋池兄住進去。果然過沒幾天，瑋池就住進安寧病房。

在新店耕莘醫院最後幾天，弟兄姊妹繼續去陪伴瑋池。但他人越來越虛弱，意識越來越模糊，到20日，血壓開始下降，護士打電話通知林牧師，幾個弟兄姊妹知道了，儘量趕去耕莘醫院，陪他到晚上。

第二天早上，主任牧師夫婦去醫院探望時，瑋池已離開人世，遺體被送至太平間。

這段時間照顧瑋池的兄姊寫了一些感想，放在教會網站。

2011-09-10，我們為湋池兄舉行一個追思禮拜。